头条

今天（12月9日）上午，警方宣布在距离纽约300英里外的宾州逮捕了上周在曼哈顿枪杀一名健康保险公司高管的嫌疑人，此人名叫路易吉·曼吉奥内(Luigi Mangione)，现年26岁。警方称，凶嫌被捕时身上有一份手书的批评保险公司的宣言。他将于美东时间今晚6点在霍利迪斯堡接受初步提审。上周三，他以行刑式的方式枪杀保险公司CEO，引发了患者和其他许多人反常的对使用暴力的欢呼，他们将杀手形容为蝙蝠侠一般的英雄，凸显出民众对美国医疗保险制度的不满和愤怒。

多家媒体此前报道称，警方在现场发现的子弹壳上发现用永久性记号笔写下了“拒绝”(deny)、“抗辩”(defend)和“拖延”(delay)。它们可能指的是各类保险公司为避免支付索赔而使用的策略。这些话令许多人公开支持枪手，并希望他逃脱执法部门的制裁。

受害者为联合健康保险(United Healthcare)的公司CEO布莱恩·汤普森(Brian Thomson)，他去年获得的薪酬总额为1020万美元，其中100万美元为基本工资，另外还有大量现金和股票。在他的领导下，该公司利润不断增长，从2021年的120亿美元跃升至去年的160多亿美元。但在增长的同时，该公司及其母公司也引起了立法者和监管者的关注，他们指责这些公司系统性地拒绝理赔。据《纽约时报》报道，汤普森了解投保者的不满，是少数几个想对此采取行动的高管之一。

枪手家境富裕，上常青藤名校，此前是科技公司程序员

目前曼吉奥内的动机没有被完全披露，但他社交媒体的言论表明他似乎对自己祖父母的诊疗经历非常不满，两位老人作为房地产开发商家境殷实，均在数年前去世。另外，他的前同学对《纽约时报》说，2023年2月曼吉奥内提到他脊椎受伤。一个似乎属于他X账户的背景个人资料照片看起来像是脊柱X射线图像。

曼吉奥曾在巴尔的摩地区的一所私立高中就读，在那里他参加了摔跤比赛，并在毕业典礼上代表学生致辞。此后曼吉奥尼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计算机和信息科学专业，辅修数学，还获得了工程与应用科学学院的计算机和信息科学硕士学位。2018年，曼吉奥内因在电气和计算机工程领域的卓越表现入选宾夕法尼亚大学Eta Kappa Nu荣誉协会。

根据曼吉奥内的领英页面显示，他曾经于2019年兼职在斯坦福大学担任人工智能预科课程的助教，毕业后在南加州一家提供在线购车服务的公司TrueCar担任数据工程师。该公司对《纽约时报》证实，凶嫌确实曾在该公司工作，但是已经于2023年离职。

据《纽约》杂志报道，去年曼吉奥内在檀香山一家名为Surfbreak HNL的共享生活和工作空间里度过了一段时间，该机构负责人RJ Martin称他是“是一个非常体贴、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和他进行过多次长时间的深入交谈，不仅谈论世界事务，还谈论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善社会。”

据警方描述，曼乔内落网时携带了一把枪、消音器、四张假身份证和一份宣言，这把枪可以发射9毫米子弹，可能是用3D打印机制造的。假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凶手在纽约市作案时使用过的。一名高级执法官员对《纽约时报》称，宣言批评医疗保健公司将利润置于医疗之上。CNN也公布了其中几句话，包括“这些寄生虫罪有应得”和“我不想造成任何创伤，但不得不这么做。”          

精心策划的枪击  

12月4日早上6：45分，美国最大的医疗保险公司联合健康保险的公司CEO布莱恩·汤普森在中曼哈顿步行去希尔顿酒店参加投资者大会途中，被人从身后连开数枪毙命。该公司的母公司United Health group在2024年 《财富》全球500强中排名第8位。

视频片段显示，枪手是一名蒙面男子，他身穿黑衣，背灰色背包。枪手显然知道汤普森要从哪个门出来，提前在那里等候了五分钟左右，汤普森出现后，枪手掏出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在几英尺外从背部对其枪击。汤普森中枪之后，往路边的墙角踉跄了几步，并在墙角倒下。枪手上前又补了几枪，确认其中弹以后离开。

警方称，枪手向汤普森背部至少开了一枪，随后又向腿部至少开了一枪。录像中可以看到，嫌犯短暂接近汤普森后穿过马路，然后离开现场。警方在现场发现了三颗实弹和三颗弹壳。

随后该名蒙面男子骑共享单车逃离了第六大道，逃进一条小巷，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中央公园。

枪手行刺的时间线如下：

11月24日晚上10点11分，他乘坐一辆从亚特兰大出发的灰狗巴士抵达纽约港务局巴士总站。

这名男子抵达纽约后，乘坐出租车前往纽约希尔顿酒店(New York Hilton Midtown)，随后在酒店附近转悠了大约半小时，然后前往上西区的一家旅馆入住。

星期三早上6点左右，他在星巴克买水和小吃。

6点44分在纽约希尔顿中城酒店门口实施枪击，骑自行车逃离。

6点48分进入中央公园，6点56分离开公园，于6点58分漫步于一英里外的上西区，出现在86街和哥伦布大道附近。

7点04搭乘出租车前往住宅区。    

7点30分，监控录像显示他进入乔治·华盛顿大桥旁的州际汽车站。视频监控显示他进入巴士站后未出来。

汤普森在袭击中被击中胸部和腿部，纽约警察局警员对他进行了心肺复苏，随后将他紧急送往西奈山医院，他后来被宣布死亡。汤普森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枪手留下大量信息

汤普森是在美国最繁华、监控最严密的街区之一被枪杀的，此时正值购物和旅游旺季。警察局拥有多年使用监控摄像机和无人机图像查找和抓捕罪犯的经验。警察局派出了数十名警官、警犬和无人机在全市进行搜索，并对来自全国各地的线索进行研究。但最终是过了五天之久，透过目击群众的线报，警方才得以抓捕到嫌疑人。

部分原因似乎是嫌疑人精通监控。在警方公布的监控图像中，每张的脸部均有部分遮挡。即使在周四公布的照片中，他也戴着头套。周六晚些时候，警方又发布了两张照片；在这两张照片中，照片上的男子都戴着蓝色外科口罩，并将头罩拉在头上。

枪手的逃跑路线是向北骑车进入中央公园，然后在上西区叫了一辆出租车，这也可能对他有所帮助，因为公园里有许多地方没有摄像头。

周五，警方还在中央公园发现了一个背包，他们认为该男子可能丢弃了这个背包（加州品牌peak design），但目前尚不清楚该背包是否提供了更多线索。据一位了解调查情况的执法官员称，警方在背包中发现了大富翁的钱。在他喝过的水瓶上找到了他的指纹，但是由于模糊不好辨认。此外，警方说，嫌犯使用的枪支是所谓的“幽灵枪”，这是一种无法追踪的枪支，通常由套件组装或3D打印而成。

但枪手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线索：警方说，现场发现的弹壳上用马克笔写下了“拖延”、“抗辩”、“拒绝”字样。执法部门人士告诉CNN，警方正在调查这些字眼是否暗示了作案动机，这一发现使警方认为枪手可能是该保险公司的前雇员或客户。

“拖、拒、辩”这几个词与保险业流行的一句话类似，罗格斯法学院名誉教授杰伊·M.费恩曼(Jay M. Feinman)在2010年出版了一本名为《拖延、拒绝、辩护：保险公司为何不赔付以及您能采取什么措施》的书，该书讨论了医疗保险公司如何避免支付病人的索赔。到周四时已跃居亚马逊畅销书排行榜。 

南佛罗里达大学犯罪学教授布莱安娜·福克斯(Bryanna Fox)对福克斯表示，有证据表明枪手将自己视为“蝙蝠侠式的人物，为他认为自己代表的人寻求正义”。

联合健康惹众怒

联合健康保险是美国市场份额最大的健康保险公司。该公司因被指控系统性地拒绝为患者提供护理而经常成为活动人士的抗议对象。对于大多数美国人来说，像联合健康这样的公司与其说是提供医疗服务，不如说是阻碍人们获得医疗服务。

今年10月，参议院的一份小组报告发现，联合健康的急症后护理拒绝率“从2020年的10.9%飙升至2021年的16.3%，再到2022年的22.7%。”    

与此同时，社交媒体上的帖子声称联合健康保险的索赔拒绝率是业内最高的，高达32%。这一数据来自个人理财网站Value Penguin，该网站称，该比率是根据市场上销售的计划的网络内数据计算出来的。

联合健康保险公司为近三分之一的医疗保险计划(Medicare Advantage)参保患者提供保险。该计划由政府资助，由私营保险公司协助实施，保险公司为每名参保患者收取固定费用，并通过降低患者的医疗成本来获取利润。《华尔街日报》的报道发现，这些私营保险公司为超过三分之一的美国老年人提供医疗保险，每年从政府那里收取数千亿美元，并向医疗保险计划多收约100亿美元；联合健康保险公司曾通过诉讼来逃避偿还多收费用的义务。

2019年，美国癌症患者自费支付了约162.2亿美元的癌症治疗费用。与此同时，联合健康保险公司去年报告的利润约为330亿美元。这意味着仅一家保险公司就可以支付每个美国人的癌症治疗费用，并且仍然可以获得近170亿美元的利润。

联合健康保险公司使用了名为“nH Predict”的AI模型，该软件模型为患病患者提供算法护理建议。该模型被指控存在缺陷，导致保险公司“过早且恶意地停止向老年受益人支付保险金”，给他们带来了医疗或经济上的困难。

2023年的一起集体诉讼指控该算法的“已知错误率”高达90%。诉讼中引用的一些患者的故事令人震惊：田纳西州的一名男子摔断了腰，住院六天后被转移到疗养院住了十一天，然后联合健康保险公司通知他将在两天后停止护理。经过几轮抗争，该男子离开了疗养院，四天后去世。他们的家属指控该医保巨头其故意使用有缺陷的人工智能算法，拒绝为老年患者提供医生认为必要的长期护理。

于2023年11月在明尼苏达州联邦法院提起的该诉讼声称，联合健康保险公司非法拒绝“根据医疗保险优势计划应向老年患者提供的护理”，“老年人被过早地赶出全国范围内的护理机构，或者被迫耗尽家庭储蓄以继续接受必要的医疗护理，这一切都因为[联合健康保险]的人工智能模型与他们的实际主治医生的判断‘不一致’。”

去年，美国司法部对汤普森领导的这家全美最大保险公司的私营公司是否不公平地限制竞争对手并实施垄断展开了调查。

今年5月，好莱坞市消防员退休基金对汤普森和其他高管提起诉讼，指控这位首席执行官在抛售超过31%的股份并获利1510万美元之前，未向投资者告知联邦调查一事。

在法律文件中，该基金表示，汤普森和其他公司高管在四个月内出售了价值超过1.17亿美元的联合健康普通股，而在此期间，内部人士知晓了联邦反垄断调查，但公众并不知情。

随后，美国最大的州公共养老金基金 — — 加州公共雇员退休系统于10月加入投诉，并提交了一份修正案，要求对包括汤普森在内的联合健康高管进行陪审团审判。

7万个“大笑”表情符凸显民众对医保不满  

美国人的人均医疗支出在发达国家中是最高的。2022美国的人均医疗支出是12555美元，远超第二名的瑞士的8049美元。美国也是发达国家中少有的没有全民医保的国家。美国政府对医疗行业的监管有限，医药行业的费用水涨船高，导致保费年年上涨，成本回过头来又摊在患者头上。过去的一二十年，美国医保的保费年年增长，已经远超过个人收入的涨幅和通胀的幅度。

政府似乎也没有拿出什么有效的对策。奥巴马时期颁布的《平价医疗法案》（Affordable Care Act, 又称奥巴马医保法）改革力度很大，为更多买不起医疗保险的人提供医保。奥巴马医保提出后，保险公司又趁机上涨一波保费。

从CEO汤普森遇袭身亡以后网友的普遍反应（一片欢呼声）来看，天下人苦秦久矣。

在周三早间枪击事件发生后的几个小时里，社交媒体上爆发了对保险业愤怒声讨。成千上万的社交媒体用户对这起谋杀案几乎没有表达任何同情。截至周五，联合健康保险公司母公司发布的一则悼念汤普森的帖子获得了超过8.2万个回应，其中7.6万是“大笑”的表情符号。该帖子已被禁止评论。

CNN在网上发布的一段枪击视频下有这样的评论：“向他的家人致以哀思和免赔额（deductible），但是很不幸我的哀悼不属于赔付网络之内。”

在TikTok上，一位用户写道：“我是一名急诊室护士，我看到垂死的病人被保险拒绝，让我觉得恶心。因为这些病人和他们的家人，我实在没法同情他。”

“我每月支付1300美元的健康保险，免赔额为8000美元（每年23000美元）。当我最终达到免赔额时，他们拒绝了我的索赔。可他，一个月赚100万美元，”TikTok上的一条评论写道。

TikTok上的一位女性表示，她曾为残疾的儿子申请一张专用床，却难以获得联合健康保险公司的理赔。    

在调侃之余，也有许多用户提醒人们真正去关注医疗保险体系运作的方式，以及它对医护人员带来的威胁和伤害。

Reddit的r/nurses论坛上一位帖主（其个人资料显示她是一名重症监护室护士）写道：

“老实说，我并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但如果你是不辞辛劳、通过为别人平添痛苦赚了很多钱，我很难对你的死亡产生同情。我相信在某地，总会有人对事件感到难过。我无非是在效仿他的冷漠态度罢了。”

私人保险公司创造了数十亿美元的利润，并为高管们支付了数百万美元的薪酬。医疗保健公司已投入数十万美元来保护高管，而医护人员同样被要求承受医疗体系带来的愤怒和恐慌——但他们无法得到专业的保护。研究发现，医护人员遭遇职场暴力的可能性是其他行业员工的五倍，而且他们成为枪支暴力受害者的风险也在上升。

研究发现，在大规模枪击案中，行凶者并不认识受害者，而医疗保健环境中的袭击通常是有目的的、有针对性的。美国护士联合会最近开展的一项研究发现：“工作场所暴力风险是护士和其他医护工作者面临的严重职业危害。医疗机构中经常发生的无数袭击、殴打、侵犯和暴力威胁行为表明，全国医护工作者面临的暴力行为呈日益增多的可怕趋势。”

谋杀不能解决美国医疗保健系统的缺陷

纽约客最近的一篇文章指出，对汤普森的谋杀是美国人嗜好暴力的一个表象。

美国人对保险公司高管死亡的“幸灾乐祸”既表明了公众言论的粗俗化，也表明了许多美国人对美国医疗保健系统的缺陷感到愤怒。盖洛普民意调查显示，只有31%的美国人对医疗保健行业持积极看法。在盖洛普民意调查的25个行业中，只有石油和天然气、联邦政府和制药公司受到的批评比它们更多。

大多数美国人完全依赖私人医疗保险公司的服务。该系统旨在将成本控制在足够低的水平，以便盈利。因此，保险业急于通过拒绝为人们提供医疗服务来节省资金，而这确实给民众、尤其是最脆弱的民众造成了实际的、可预防的伤害。对于那些既没有钱也没有社会关系的病人来说，医疗保险理赔被拒绝，可能会立即让他们的生活轨迹转向破产、痛苦和死亡。

但那些为汤普森之死欢呼的人认为，取消病人的药物或拒绝他们接受必要的手术是不道德的，应该被处以死刑。这种逻辑是站不住脚的。人们确实有愤怒的理由——但即使是合理的愤怒也不能成为谋杀的理由。问题在于医疗保险系统，而不是首席执行官。只要美国大部分医疗保险都是私营企业经营，它就会按照这种逻辑运作。不满的美国人应该采取的补救措施是更换保险公司，或选出能够改革现行制度的政客。汤普森去世后引发的反应表明，许多人显然认为这两种选择都不符合国家的真正需求。

暴力可能会让医疗保险系统暂时收敛。安泰蓝十字蓝盾公司(Anthem Blue Cross Blue Shield)提出了一项新政策，从2025年开始，在某些州，如果手术时间超过预先规定的时限，公司将不再支付麻醉费用。周四，该公司暂时撤回了这一政策，以回应公众的愤怒，尽管目前仅限于康涅狄格州。但这种回应显然表明，美国社会存在着更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