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 时评

洛杉矶大火是近一周的最大新闻。

与以往任何大事件发生时一样，真相与谣言齐飞。

给人们带来最大困惑，也是议论最多的话题是：为什么加州这个最富有、最有能力应对野火的州却似乎对洛杉矶大火无能为力？

气候专家早就说过越来越严重的山火是期待之中的事情

曾经，加州每年秋季会有山火。这不是新闻。但现在如果谁说加州只是秋季才有山火，这大概率会成为新闻，因为现在加州已经是全年都有山火了。

2020 年，整个西海岸都在烧，加州、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发生了一系列重大野火，烧毁了数百万英亩的土地，并因炎热、干燥的环境和强风遭受重大损失。那年，在《纽约时报》对火灾的报道中，两个气候专家的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哥伦比亚大学 Lamont-Doherty 地球观测站的气候科学家帕克·威廉姆斯(Park Williams)说，人们还没有充分认识到气候变暖对美国西部影响的严重性：气候变化对山火的影响不是线性的，而是呈指数关系，而且即使采取积极行动，气候的反应也是非常缓慢的。因此，再不采取强有力的行动，将导致更严重的山火。

威廉姆斯还认为，虽然加州的气候一直使该州容易发生火灾，但人为造成的气候变化与更大的火灾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说：“气候变化与火灾之间的联系非常明显：气温升高会使燃料变干。在燃料丰富且非常干燥的地区，你只需要星星之火。”

伍德威尔气候研究中心(Woodwell Climate Research Center)总裁、气候科学家菲利普·B·达菲(Philip B. Duffy)说，许多人不了解气候变暖的动态原理。他说：“人们总是问，‘这是新常态吗？’我总是说，不，情况会越来越糟。”

这两个科学家上面言论的共性是，气候变化的影响不仅大，而且变化极快，你不能想象明天与今天差不多，而是要以指数关系的发展来预测明天。

我们今天看见的，难道不就是科学家们预测的吗？

关于洛城野火我们已知的几条关键信息

一，过去大半年的气候成就了这次火灾的“完美风暴”

去年冬天，南加州降雨量超常充沛，导致植被大量生长。现在，虽然已经进入通常的雨季几个月了，洛杉矶却遭遇干旱，雨季完全无雨。上一次降雨量超过十分之一英寸还是去年 5 月 5 日。从那时起，这是洛杉矶有史以来第二长的干旱期。

该地区的气温也高于正常水平。因此，许多去年超常大量生长的植物变得干枯，树木、草和灌木丛变成了随时可能爆炸的火种。

科学家称，这种高温和干燥的结合与气候变化有关，为城市火灾的发生创造了理想的条件，因而导致了一次火灾的“完美风暴”。

二，圣安娜大风

这次火烧的同时还遭遇了特大的圣安娜大风。上周的风势阵风时速超过 100 英里，猛烈程度不亚于 2 级飓风。

与山火作战的最重要工具是投放阻燃剂和水的飞机。但是，由于大风，这次在火灾初期阶段无法使用这些工具。

大风不仅造成飞机无法参与灭火，更是火势迅速蔓延的主要因素。

在阿尔塔迪纳(Altadena)地区，伊顿(Eaton)大火烧毁了超过 1.3 万英亩的土地和多达 5000 座建筑，消防人员也面临着供水紧张的问题，但附近帕萨迪纳(Pasadena)的消防局局长查德·奥古斯汀(Chad Augustin)说，即使有更多的水，消防人员也无法阻止大火的早期蔓延。

奥古斯汀说：“那些不稳定的阵风将余烬吹到火势前方数英里处，这才是火势迅速蔓延的真正原因。”

三，Santa Ynez 水库因计划中的维修，火灾时处于关闭状态

这次，洛杉矶太平洋帕利塞德(Pacific Palisades)地区是山火的重灾区。一个很大的新闻是，火灾发生时，一个帮助向该地区供水、可容纳 1.17 亿加仑水的 Santa Ynez 水库，因为准备对水库盖进行维护，处于关闭状态。

太平洋帕利塞德的供水是通过一条 36 英寸的管线，水依靠重力从较大的石峡谷水库(Stone Canyon Reservoir)流出。这条水管还为 Santa Ynez 水库注水。

帕利塞德是个山坡社区，高处供水靠水泵将水打入山上的储水箱，然后，水在重力作用下流入住宅和消防栓。水泵可以从 Santa Ynez 水库抽水，也可以直接从来自石峡谷水库的水管取水。这两座水库的水维持着帕利塞德地区的供水系统，同时也维持着为该地区高海拔住宅供水的储水箱的水泵系统。

火灾发生时，山坡社区每个可容纳约 100 万加仑水的三个储水箱都是装满水的。但随着火势的蔓延，1月7日下午 4:45 左右，第一个水箱的水用完了。晚上 8:30 左右，第二个水箱的水用完了，到了1月8日凌晨 3 点左右，第三个水箱的水也用完了。而这时因为到处是火到处都在用水，主水管中的大量水还没来得及输送到为高位储水罐供水的水泵，就被抽走了。    

不过，洛杉矶水电部前总经理兼总工程师马蒂·亚当斯(Marty Adams)对《纽约时报》说，即便一个正常运行的蓄水池最初会有助于更充分地为该地区的供水系统供水，但在同时烧毁这么多房屋的大火中，水库和水箱似乎最终都会被抽干。水泵和储水系统是为可能烧毁几户人家的火灾而设计的，承受不了如此大规模的山火。

就是说，正常运作的 Santa Ynez 水库只能延缓损失，并不能真正避免损失。

四，关键时刻电源被关闭

洛杉矶郡消防局的瑞安·布伦贝克(Ryan Brumback)队长对《纽约时报》说，周三清晨，他在伊顿大火的火场全力灭火五个小时后，消防栓开始干涸。消防员在帕利塞德也面临类似的情况。他说：“我们突然发现我们的水龙变得非常软弱无力。”

问题出在电力系统为了防止发生更多火灾而关闭了电源，但这也导致帮助提高水压的水泵被关闭了。

关于追责和政治攻击

Santa Ynez 水库因计划中的维修处于关闭状态肯定对救火有影响，但根据洛杉矶水电部前总经理兼总工程师马蒂·亚当斯所言，这应该不是关键的影响。

目前还不清楚，在预报员发出野火危险警报后，官方是否有可能在火灾发生前恢复 Santa Ynez 水库的供水。加州州长加文·纽森(Gavin Newsom)已于上周五下令就所发生的情况提交一份独立报告。

水库系统的维修和维护是正常的，水库停用也是正常的。在正常情况下，该地区的供水系统会继续正常运行。社交媒体上有人说 1 月份做维修不可原谅，却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才是无知：在南加州，1 月份本应是雨季，发生野火极不寻常。不把维修计划在雨季，难道要计划在火灾旺季不成？现在火灾已经变成全年无休才是问题！

根据世界资源研究所(World Resources Institute)的数据，在大多数年份中，洛杉矶在一年的前三个月都不会检测到火灾警报，更不用说前两周了。只有在 2021 年，在 1 月至 3 月期间有超过 10 次火灾警报。那一年也成为加州野火最严重的一年。下图为洛杉矶郡在 1 月份前两周发生火警的图表，左边是 2012-2024 年的平均值，右边是 2025 年。可以看出，2025 年 1 月份发生火警实属异常。

至于是不是谁或哪个部门有什么责任，必须经过事后调查后才可能有比较靠谱的结论。最无耻的是毫无理由和逻辑地以谣言方式把这样一场灾难当作自己的政治武器。而这正是川普和马斯克所做的。

川普将这场灾难归咎于民主党人纽森州长。川普毫无证据地声称，州政府和联邦政府对一种濒危鱼类的保护措施导致水源短缺，从而阻碍了灭火工作。

世界首富、川普的盟友埃隆·马斯克也试图否认气候变化在野火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他在其拥有的社交媒体网站 X 上给 2.11 亿粉丝写道：“没错。气候变化的风险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比危言耸听者所说的要慢得多。洛杉矶房屋的巨大损失主要是由于：1） 不合理的过度管制阻碍了防火隔离带的建设和灌木丛的清理。2）州和地方层面的管理不善，导致水资源短缺。”

只是，马斯克所说的没有事实依据。至于他对气候变化的说法遭到了科学家们的反驳，他们指出，极端天气越来越常见正是由于人类不断排放废气使地球变暖。看看我们近年不断经历的热浪、干旱、火灾、超级风暴、洪水、泥石流，而且几乎每一年都被说成是有史以来最热的一年，极端天气都快成常态了。    

气候变暖造成越来越多的极端气候，这在学界已经有普遍共识。这些联系并不是出于想象，而是经过科学研究证明的。因为证据太确凿了，当初完全不承认气候变化的人只能用变相的说法来继续否认气候变化的作用。这就是马斯克在做的事情。坚持这样的观点，不对减缓气候变暖有所动作，就是在制造更大的灾难。

还有，水压不够、火势迅速蔓延，究竟是什么原因，不需要听专家的分析，也不必等待事后的报告或媒体报道来了解详情，只因为洛杉矶消防局局长克里斯汀·克劳利(Kristin Crowley)是公开出柜的同性恋，DEI 就又一次毫无根据地成为灭火不力的替罪羊。

但即便仅凭常识判断，也会知道，水压低或者什么地方没水了，未必一定是什么大错特错的事情。这次火灾特别严重，而且几个大火同时燃烧，大家同时大量用水，水压不够，很大可能就是正常范围内的事情。就好像流行病在大范围内普遍流行时，医院是不可能保证每个病人都有床位的。如果要保证，那平时一定会存在巨大的浪费。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度。洛杉矶消防局预算确实削减了约 1760 万美元，但这一削减在该部门 8.2 亿总预算中占比非常小，比上一年度仅减少大约 2%，这一小幅度的消减是否与火灾应对情况有直接关系还有待分析和调查。

那些一分钟内就可以下结论责任在谁的人，往往是不怀好心，故意挑弄是非。飞机的门飞了，马斯克立马就知道是 DEI 的错，才是匪夷所思呢。这次又看见同样的论调。看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错误都可以怪罪于 DEI。难道 DEI 之前，我们是生活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吗？

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平时拼命强调不要大政府的人，却往往是第一个质疑政府失职的人。

是洛杉矶这次准备不够吗？

洛杉矶是一个习惯于险恶火灾条件的城市。上周一美国国家气象局发布了一系列关于圣安娜强风的警告后，该市在火灾易发地区预先部署了 9 辆卡车，并增派了 90 名消防员。郡消防队增派了 30 辆消防车到现场，并召集了 100 名休班消防员加班。美国林务局调来了卡车和支援部队，以及推土机、直升机和飞机。

但到了周二下午，在太平洋帕利塞德海滨社区的峡谷高处起火五个小时后，洛杉矶郡消防局局长安东尼·马龙(Anthony Marrone)很快明白，该地区的 9000 名消防员不足以应对这场大火。他在周三下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我们正在尽最大努力，但是，我们没有，我们没有足够的消防人员。洛杉矶郡消防局做好了应对一两个大灌木丛火灾的准备，但没有做好应对四个火灾的准备。”而且他在接受《纽约时报》的采访时说：“下一次我不会做任何不同的事情，因为我不觉得这次我做错了什么。”

洛杉矶市消防官员也持类似观点。洛杉矶消防局营长帕特里克·伦纳德(Patrick Leonard)在提到该市消防局局长克里斯汀·克劳利时说：“消防局局长在她所拥有的资源范围内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上周飞抵洛杉矶视察消防工作和损失情况的美国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下属的美国消防管理局局长洛里·穆尔·梅雷尔(Lori Moore-Merrell)也认为造成大面积破坏的原因不在于消防响应。她在接受一个采访时说：“他们部署了足够的力量。这场大火是如此猛烈，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消防队能抵挡住这场大火。”

这件大火的处理究竟有没有问题，事后应该会有报告。但初步看来，行业中已经有共识：也许某些操作细节上会有争议，但大概率是，总的结局不会因为某些细节的不同处理而有改变。

是换一种思维的时候了

几天前我在某个微信群里看见一个人谈论山火，大意是：

我从小生长在山里，是那种没有什么路和房子的深山，山里每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清理附近几个山头的枯枝，以防火灾蔓延。每次有山火，最大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所有成年人、有力气的人团结起来去打火。不能直接去扑火，起码隔一个山头，按照火的可能走向，把人居住的山头和中间地带清理干净，把火远远的隔离，远处的火只能让它烧。    

就是说，要 100% 保证不会被烧到，需要一个山头的阻隔。

洛杉矶防火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居民区与山林几乎没有分界，根本就谈不上隔离带。也许有着现代化消防装备的洛杉矶市不需要一个山头那样的隔离带，但怎样的隔离才够呢？

近年，不少地方政府推出新的防火建筑标准。只是，这类规则一般不强行要求老房子也要达标。那么，在只有极少部分建筑达标的情况下，这样的法律规范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摆设。

还有，如果说现在洛杉矶的消防力量只能对付两场大火，那么，要增加到多少才算足够应付未来的挑战？到上周四大的火场就有六处，小型的还有多处。按照气象学家的说法，我们要考虑到气候变化的动态因素，而气候变化对山火的影响不是线性的，而是呈指数关系，那么，明天可能就不再是同时有六场大火了。我们该准备应付多少场大火同时发生呢？八场？十二场？只怕是富有的加州也没有这个可能吧？

在近年对山火的报道中，有一个说法给我特别深的印象，就是山火强烈到一定程度，会形成“自己的气候”。这让我想起去阿拉斯加的迪纳利国家公园(Denali National Park)时反复听见的一句话，即去玩的人，只有三分之一能够看到园内最高的山峰麦金利山（Mount McKinley，即现今的迪纳利山），因为它太高了，在那么高的地方，有其“自己的气候”，即便当地是大晴天，也不代表高处也是晴天。

山火燃烧时，巨大的热量造成巨大的温差，从而造成巨大的气流。当火势强到形成了“自己的气候”，恐怕是任何人为手段都无能为力的。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火大的时候会产生热量极高的火球，飞到哪里就烧到哪里，风大时可以飞出十几英里以外，你怎么防？

还有，长期以来，用飞机投放阻燃剂一直被认为是对抗野火的关键武器，因为阻燃剂能以水无法做到的方式减缓火焰。但阻燃剂含有重金属和其他化学物质，对人类健康和环境有害。一些环保组织甚至对阻燃剂的有效性提出质疑。因为阻燃剂是对付大火中使用的一系列灭火手段之一，它的效果究竟有多大一直很难准确衡量。    

当然，山火对空气质量的影响也越来越难以忽略了，不仅因为山火季节被拉长，也因为烧到居民区的山火产生的气体与山林燃烧产生的气体完全不同。

就是说，很多方面、很多因素表明，我们现行的对付山火的手段已经难以为继了。是勇敢、诚实地正视现实，换一种思维的时候了。

美国国家防火协会野火分部主任米歇尔·斯坦伯格(Michele Steinberg)表示，官员们应该开始告诉危险地区的人们，他们的家园无法得到保护。她以好莱坞山为例，该山庄是一个世纪前在没有考虑到野火的情况下建成的，此后一直受到大火的威胁。斯坦伯格说：“我绝对不会在这里建造房屋，这里不安全。”她还说：“民选官员、消防部门、保险行业需要让人们知道，你可以说，‘在重大事件发生时，在非常极端的野火中，我们没有办法为你做任何事情。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

其实，保险公司已经走在了前面。是不是一直听见新闻里说保险公司大量拒保？因为没法保啊。如果保险公司做生意时欺骗顾客，巧取豪夺，政府有责任加以制裁。但政府不能强迫保险公司做赔本生意。如果某些地区的房子真的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是所有人考虑离开的时候了。当然，政府有责任推出视具体情况对撤离居民合理补助的政策。

其实这件事就是在考验政客有没有勇气说大实话。

结语

真的，我们必须诚实地告诉自己也告诉所有人：有些事情，不要说大政府了，就是超大政府也做不到。

出现极端山火，已经不是单一方面的问题，而是许多因素同时作用造成的结果，所以必须从多方面入手。

从根子上解决山火问题，不仅在策略上要与山林建立足够的隔离，还必须确确实实地认真对待气候变暖的问题。

气候变化这个话题就很大了，超出了加州的范围，也超出了一个国家的范围。这是人类必须共同面对的问题。必须指出的是，这也是一个与贫富差距紧密相连的话题。任何试图减缓气候变暖的手段和措施，都必须时刻考虑到公平和正义。

此文发出时，洛城的火还在烧。此时此刻，所有的力量必须集中于灭火和控火，尽最大努力将损失减小到最少。火灾之后，才是考虑问责和重建策略的时候。那时候，能不能在解决根本问题上有所作为，就看我们的决心和勇气了。